大贯警部系列之典型杀人事件篇
[日本] 赤川次郎
第一章
“这是最常见到的案件嘛!”
虽然只是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,可是有时也会有反作用的。
原本已进入半睡眠状态的大贯组长突然睁大了眼,说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啊?!”
井上刑警跟随大贯组长办案还不到两个礼拜,所以还无法捉摸到大贯组长的脾气。
听他在问了,就很正经地点头回答说:“被杀的人叫做松阪浩哉,是位评论家。”
“评论家?哪一方面的评论家?”
“好像各方面都行。常在妇女杂志上发表他的随笔。”
“评论家这种人最靠不住了。”大贯皱著冒头,一副曾深受其害的神情。
“嗯,说得也是。”井上带著愉快的语调继续接著说:“这个松阪虽然在妇女杂志上发表‘夫妻的相处之道’,可是他却到处风流,我看他们夫妻两人也经常口角的样子。”
“所以,大概就在那种情况下被杀了吧!”大贯不以为然地下了评断。
“松阪是在自己家里的工作室里被杀的。松阪在自己家的空地上盖了一栋工作室,好像就在那儿写稿的样子。大门也是另外加上的,可以直接从外头进入,所以不只是工作方便而已,要悄悄地带情人回家偷情也是很方便的。”井上喘一口气,打开笔记本继续说道:“事情大概是这样子的。──松阪昨晚十点左右就进去工作室。据说他都是在这个时间开始写稿的。然后,大约十二点左右,家里的一个人听到似乎有人进去工作室的样子。不晓得是谁,可是他听到计程车的声音,大门──是工作室的──打开、又关上的声音。今天早上,他太太用完早餐,往工作室那方向看,窗帘开著,这表示他还在写稿;若是窗帘拉上则表示他在睡觉,不要打扰他,这是他定下的暗号。今天早上因为窗帘没拉上,所以太太就拨内线电话过去。可是却没有人接。她觉得很奇怪,就穿过庭院,往工作室走去。结果,就发现丈夫被杀了。死因是──”
井上一口气地报告到这里,往大贯那方向瞄了一眼,他愣住了。大贯两手塞住耳朵,好像正在冥想而被打扰似的模样。
井上推了推他的手肘。
“嗯?”大贯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说:“说完啦?”
“说完?!……您并没有在听嘛!”井上愕然不已。
“办案的禁忌是预先下判断。”大贯一副认真的表情,“刚才,你说这常有的嘛!
可是,站在我们的立场来说,即使是这种常有的案子,也该抛弃一切的偏见或先下判断,要把它当作像是从未发生过这种案子那样,从头调查起。所以,我才把耳朵塞住,不听你的报告啊!“
井上眨眨眼说:“那您叫我不要说不就得了!”
“我不会禁止部下自由发言的权利!”大贯继续他自己的发言,“让你自由地发言,而我为了不听,就只好塞住耳朵了。这是很有理论性的。”
这个时候,井上才了解为何学长们一听到自己被分配到大贯组长手下工作时,眼中所流露的同情眼神。
在巡逻警车尚未抵达现场时,我们先来介绍这两位主角吧!
井上安弘今年二十五岁,是警务处搜查一课的新来刑警。还是孤家寡人一个。虽然他的缺点是太过于正经,可是仍不失为一位正直的年轻人。
和井上比较起来,大贯可以说是相反典型的人。硬是找出共通点的话,那就是──同是人,同是男人罢了。
不过,这并不是说大贯爱偷懒,其实任何案子只要一经他插手了,就会很热心地去办案,只不过是那种热心常和一般所谓的热心截然不同而已。
周围的人常叹息地说:“如果他能不帮倒忙的话,就阿弥陀佛了!”
从这句话,你就可以想像出来大贯是个怎样的人了。
外表看起来就是五十岁左右的体型──脚短短的,挺个啤酒肚。虽然动作迟钝了些,可是在他那不笨的脸上,却有著敏锐的眼光,不,倒不如说是多疑的眼光来得恰当。
这一天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。
从巡逻车的窗子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。
“真是好天气!”为了打破车上沉闷的气氛,井上顺口说道:“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却发生凶杀案,真是倒楣!”
大贯瞪了他一眼,说:“你怎么了?难道你研究过杀人事件及天气的关连吗?”
“不是,不是这样的──”
“那么就安静点,不要乱说话。”
这么一来,井上也只得闭口不语了。他们俩现在的情形,可说是最最普通的上司及部下的关系。
松阪家位于幽静住宅区中,很显眼的一栋建筑物。
“哇!真豪华。”
从巡逻车下来时,井上忘却不愉快的心情而赞美著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筑物。
井上马上连想到自己那间六、七坪大小的公寓,相较之下,自己那间房间就像是猪舍了。而大贯呢?拿自己所住的破烂住屋比较起来的话──“这边土地比较便宜。”他不服输地强辩著。
松阪家是一栋很时髦的白色建筑物,主屋大得几乎将周遭的土地都包围了,工作室是从主屋的另一角延伸出来的平房。巡逻车就停在工作室的大门前。
“这里是工作室。”井上胸有成竹地说:“换句话说,案发现场就是这里。”
“我们进去吧!”
大贯打开大门。──说是一间工作室,却像是豪华公寓的设计,玄关也非常宽大。
门打开,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官出来,说:“总局来的人吗?”
井上回答说:“是搜查一课的。”
“辛苦您们了。”
“现场是这里吗?”
“是的。”
他们两人进入房间。
房子是西式建筑,有六、七坪宽。在屋内的一角,摆著一张厚重而宽大的书桌及一张皮椅,大概就是用来写稿的地方吧。若是没有那些设备的话,这间房子会是一间很舒适的起居室。
专为客人来访而设置的沙发柔软舒适,旁边小桌上摆著高级的威士忌酒。
“我是N警局的白井。”
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刑警带著疲倦的神情走来。大贯省略了招呼,唐突地问道:“尸体呢?”
“哦!在这边。”答了腔,白井刑警打了个大呵欠:“昨晚忙别的案子很晚才睡,今天早上又被案子吵醒……”白井抱怨似地解释著。
尸体横躺在桌子下方,──矮短、平凡的中年男子,身上穿著睡衣。
“嗯!”大贯看著尸体,问道:“死因呢?”
“胸膛一刀。”白井回答说:“还没找到凶器。”
大贯拉下脸沉思。白井不理他那难看的脸,继续说明他的发现:“我想大概是和女人分手的纠纷吧!烟灰缸上有烟蒂,上头留有女人的口红痕迹,被害者在女人这方面似乎很有一套,不晓得是哪一个女人干的就是了。”
井上看大贯一句话也没说,慌张地取出笔记本说:“那,那么,有没有目击者,或者是任何线索?”一边说还一边从口袋中拿出笔,匆忙之间,手一滑,笔掉了。
“虽然探听到一些消息,可是尚未找出嫌犯。”
“找得到吗?”大贯突然插进这一句话,刹那间,白井愣住了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不必探听了!”大贯肯定地说道。
“可是,组长──”
“还不懂吗?!这是自家人杀的啊!”
大贯以严肃的语气断定说。井上惊愕得连笔都忘了找。
“您说……凶手是自家里的人?”
“没错!”
“怎么知道呢?”
“你在注意哪里啊?”大贯不耐烦地说:“你看看,被害者是穿著睡衣喔!到工作室来工作会穿著睡衣吗?明明是被害者准备上床睡觉了。换句话说,不是在这里被杀的。
是在主屋被杀,然后搬到这里来的。“
“可是──”
“而且,能用凶器一刀刺进心脏的女人,会忘掉染上口红的香烟吗?那根烟只是为了要掩人耳目。”
“您所说的我都知道,可是……”井上吞吞吐吐地不敢说。
白井咳嗽一声,说:“那个……睡衣的事。”白井见井上不敢言语,他只好说了。
“怎么样?”
“那没什么好奇怪的。”
“怎么说呢?”
“这里也有睡觉的房间啊!”白井说明给他听,“那个门的后头就是寝室。据说松阪的习惯是稿子多的时候,中途会先睡一下,然后再起来工作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那就没什么疑问啦!”井上松了一口气。
特地想出来的推理被推翻了,大贯有点不甘心地问道:“可是,工作室里有寝室,你们不觉得奇怪吗?不是说他们夫妻两人常为了女人的事在吵嘴吗?可是,在这种地方有一张床,要带女人回家不是最好的安排吗?但是,他太太会允许他如此做吗?”
听大贯这么一说,井上觉得这才是正确的疑问。大贯眼睛一亮,击著手掌心说:“一定是这样的!──原来如此,差一点就被骗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是谁说这里是寝室的?”
“那是……太太说的。”
“果然不出我所料!”大贯胸有成竹地点头说:“真是高招。”
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?组长!”
“还不懂吗?嘿!大概也只有像我这样自由思考、没有偏见的人才想得出来吧!”
大贯得意洋洋地说著,“这里有寝室很奇怪,所以说这儿是没有寝室的。”
白井指著门说:“可是,眼前就有──”
“有床,对吧?可是你怎么知道那张床是不是以前就有的呢?”
“那是──”
“太太说的?!如果他太太是凶手的话,她所说的就全是谎言。穿著睡衣被杀,然后搬到这里来,可是他的穿著总是会令人生疑,所以才再搬一张床过来,把这里布置成寝室的样子的!”
“搬一张床有那么简单吗?”
大贯想了想,问道:“主屋有谁在住?”
白井回答说:“太太跟儿子、女儿三个人,儿子在念大学。”
“那么,三人都是共犯。”大贯立刻下命令说:“喂!井上,将主屋彻底地搜查一遍,一定会发现凶器的。”
“组长!”井上大吃一惊地说:“没有搜索令啊!”
“没有时间去拿那搜索令什么的了!再回去拿的话,凶器被处理掉了,怎么办呢?”
“可是──”井上拚命阻止,他可不想和大贯一起被革职。
“可是,如果什么都没找到呢?”
“那更好办了!”
“怎么说?”
“那一定是有人拿出去处理掉了,那一定会有人发现的,还不是跟自白一样。”
井上还是觉得大贯的想法行不通。可是,大贯却不管他,说:“我要过去那边。”
出了庭院,“咦,没有靴子。──借一下这双凉鞋。”
穿上凉鞋,就辟哩啪啦地穿过庭院往主屋走去。白井目送著他走远了才对井上说:“你们组长的想法真幽默啊!”
“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啊?”
颜色鲜艳的地毯上,摊著一堆衣物:洋装、毛衣、裙子、丝袜,甚至连内衣也散置在地上。
松阪由利子直瞪著井上,生气地说:“这就是搜查?变态、窥视狂!”
由利子是松阪的女儿,今年十八岁,大学一年级。
“不是我做的。”井上无辜地解释。
“不管是谁做的,反正就是警察干的。”
“那是……”井上勉勉强强地点头,“要不要我帮你收拾?”
“住手!不要碰它!”
由利子几乎已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了。
“都脏掉了!内衣要全部丢掉重买了。”
“很抱歉!”
由利子稍微平息了怒火,坐在床上──被单被抓开,底垫整个翻过,如果这样子还算是床的话──看著井上说:“在怀疑我们吗?”
“不,不是的。这只是──为了慎重起见,形式上的而已。”
“这样子还只是形式上而已?!”
被她这么一问,井上无法说明上司搜查的方针。
“算了。”由利子耸耸肩,不在乎地说:“说不定被你们猜中了也不一定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说不定凶手就在我们当中。”
“怎么有可能!”井上眨眨眼,说:“可是,有人说半夜有访客啊?!”
“我哥说的话你最好不要相信。”由利子很潇洒地说著。
“怎么说呢?”
“我哥是出了名的说谎者。”
井上怀疑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话,这像是兄妹之间应有的评论吗?
“那么,你的意思是你哥哥杀死父亲的罗?”
“我哥哥?”由利子张大眼晴,然后笑著说,“我哥哥才没有那种胆量呢!”
井上还是无法了解由利子口中的哥哥松阪浩一郎。
“那他为什么要撒谎呢?”
“那你得问他本人才知道罗!”
井上觉得好像被戏弄了似的,心中有些不快,可是还是忍耐住,正经地说:“我会问的。可是,你为什么要说凶手是在家里面呢?”
“我可没这样说喔!我只不过说不一定而已。”
“但是,那「不一定」应该有所根据吧?”
“因为父亲一死,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啊!”
井上瞪大了眼。
“对──对你的父亲──不可以讲这么过分的话。”
“哎呀!你上过公民道德课啊?”由利子嘲弄似地笑著说。
“不管父母再怎么不对,也要尊敬他们,不可造次!”
“你有完没完!好像电视广告!”由利子皱著眉头,“想尊敬他也没办法尊敬啊!”
“这怎么说呢?”井上急忙地拿出笔记本,突然想到刚才丢了原子笔,“对不起,能不能借一支笔?”
“可以啊!”由利子拿给他一支K金钢笔,“我妈妈早就和父亲感情不合了。父亲乱搞女人也是一个原因,主要是我妈妈有男人。”
“男人?”
“是的。他叫做河村敏男,比我妈小十岁,自称是个画家,可是我看他根本没在画画。他的目的是从我妈那儿要钱花用罢了!”
“那不是半斤八两,不分上下吗?”
“没错啦!可是,我妈想跟我爸离婚。”
“要跟那个叫做河村的──”
“她想跟他结婚。可是,我爸风流是风流,他绝对不答应离婚。还不是因为他在写那些夫妻相处之道这类的文章,如果执笔本人闹离婚的话,那不是会砸招牌吗?!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
“所以啦!我爸一死,妈就安心了。既可以省下离婚手续,又可以得到家产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井上似乎不太习惯使用这种高级的笔,写得别别扭扭的。“那么,你哥哥呢?”
“好像需要一笔钱吧!不太清楚要做什么。”
“我再问他好了。”
“我想大概是女孩子的什么开刀手术费吧!”
“手术费?哪一位身体不舒服啊!”井上一脸认真的表情。
由利子不由得地笑出了声,“讨厌!你是在调戏我是不是?”
“什么?”
“收拾善后嘛!”
“哦!我懂了。”井上理解似地点头,“现在的人真的很不得了。”
“对呀!又偷偷地做,不便宜喔!”
“整理成大垃圾丢出去不就得了?”
由利子睁圆了眼睛,说:“你身为刑警的人居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?!把婴儿装在垃圾袋里?”
井上愣了一会,终于知道她在指什么之后,狼狈不堪地说:“不,我不是那种意思,我没想到是那种收拾善后……所以……”
“你很可爱耶!”由利子愉快地说著。
“那个……那么,你也认为父亲死了最好,是不是?”
“你还没结婚吗?还是在室男吗?”
“请,请你告诉我理由……”
井上拚命地保持平静缓缓地向后退,因为由利子一步一步地往他这边移近来了。
“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类型的男人。”
“你、你、你也需要钱吗?”
由利子冷不防地抱住井上,嘴唇凑了上来,“嗯……嗯……”
井上虽然想继续查问,却无法言语。就在这时候,门突然“碰”地一声被打开,门口站著白井刑警。
“那个……组长好像有话要跟你说。”他说著说著却张大了眼,“很抱歉你正在忙著……”
下了一楼,就看到大贯站在客厅中间;如同进出舞台中央的主角,眺望著每个人的脸。
“组长,有什么……”
“你在上面干什么?全部的人在等你一个!”
“对不起,在问由利子许多的事,所以──”
白井故意地咳嗽几声。
“算了!你坐在那儿!小姐,你也坐下来!”大贯以傲慢的语调命令著。
沙发上已坐著刚守寡的未亡人松阪笑子;脸上涂了五颜六色,打扮得很时髦,一点都不像是刚丧夫的人。还有浩一郎,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。
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呢?”笑子问他。
“没错!”大贯得意洋洋地回答她,“我刚刚又把现场搜查一遍。当然啦!我的部下应该都已做过彻底的搜查。可是我这个人呢!不自己亲身调查过是不会安心的!这种精神才是当个优秀警官的条件。”
井上不耐烦地真想说:在这种场合还在作什么宣传广告!
大贯满面春风地说:“因而,我在沙发下面,发现了一项被疏忽遗漏的重要线索。”
最后这一段他提高了音度,你可以想像成这一段是正在吹喇叭时的那种音度。
白井悄悄地对站在身旁的井上说:“好奇怪!”
“奇怪什么?”
“我们在搜查的时候,绝对没有那种东西。这可不是推卸责任。是真的没有那东西啊!”白井虽然压低声音但却很肯定地说:“如果那种东西掉在地上的话,我们不可能没看到才对啊!”
“到底他找到什么?”
白井正要回答这问题时,大贯开口说话了:“我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个。”
大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用手帕包著的东西,然后打开让大家看。
井上一看不自觉地发出声音。大贯得意洋洋地拿出来的东西是刚才井上滑落掉的原子笔。
第二章井上躲在电线杆后头偷看。──大贯脚步不稳地晃到右边,又荡回左边,只走几公尺也足足花了五分钟之久,可说是超低速了。
理由很简单,大贯已经彻底地醉了。大贯会酩酊大醉的情况只限于一种,就是用他人的钱喝酒的时候才会大醉特醉。
今晚付酒钱的不是别人,正是井上。
“从今以后要请你特别给予指导。”其实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,“今天晚上我请客。”
一说出口,大贯如饥饿的鱼拚命地咬著饵不放。大贯的字典里没有客气这两个字。
一家喝过一家,井上喝到脸色发青的时候,已经第三家了,这才踏上归途。
付了酒钱,井上的钱包里只剩下够坐电车的一些钱,可是,他还是忍了下来。
一切都是为了那支原子笔。
大贯把那支笔当做宝贝似地慎重地放在胸前口袋中。因为是自己发现的重要线索,所以在未交给警局监识指纹之前,不交给别人,就放在自己的身边。
“一定要想办法拿回来。”井上下定决心,所以才自掏腰包请大贯喝酒。
计划等大贯喝醉了,睡倒在路边的时候,才上前去拿回原子笔。
可是,搞到现在,井上有些后悔了。
为什么那时候不说:“啊!组长,那是我刚才掉落的,很抱歉!”呢?
可是,毕竟那时候没有说这种话的气氛。井上尚在惊愕之际,大贯已问松阪太太说:“太太,你先生是不是很讲究他所用的东西呢?”
“对啊!他是高级品主义者啊!”
“这就对啦!”大贯满意地点点头,“可是,这支笔正如你们所看到的──是很便宜的东西,可以说是在超级市场中打折买得到的便宜货。”
井上一听,才回过神来。的确,那支笔是便宜货。可是,也不必说得那么过分啊!
“来拜访松阪的人,会用这种便宜货吗?杂志社的人?──不错,杂志社的人是常常会带著笔记文具之类的。可是,笔记文具对他们来说,相当于武士所使用的武士刀。”
这句话是夸大了些。“他们会用这种便宜货吗?绝对不会的。他们绝对不会用这种便宜货!那么,到底是谁用这种东西呢?”
是个便宜货、便宜货,井上被说得不敢说出那便宜货正是自己的东西。而且,“大概是穷学生,或流浪汉之类的人在用的吧!
大贯又再加上这么一句,井上更不敢说出来。至于说流浪汉需要用原子笔,那就太不合情理了。可是,大贯是顺著讲话的气势随口乱编的,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席话的结论是扯到哪里去了。
“松阪先生有这种朋友吗?”大贯又询问太太。
可是未亡人笑子摇摇头,说:“嗯,好像没有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说,凶手是外面的人了?”
发问的人是浩一郎。井上第一次听到浩一郎的声音。虽然已是大学生了,可是那说话声调像极了小孩子撒娇的声音。
“由种种迹象看起来是的。”
大贯把搜查家宅的事忘得一乾二净了。大贯的头脑里面一有新的想法,以前的想法就像在听电唱机一样,后头的音一出现,前头的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“你不是看到半夜有人来工作室吗?”
“不,不是看到,只是听到而已。”浩一郎回答说,“那时候只听到计程车停车的声音,然后是对面的大门打开了而又关上的声音,只有这样而已,所以我才认为大概有谁来过了吧!”
“没有听到大声地吵闹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嗯,──不过,没关系,只要等这原子笔上的指纹一查出来,马上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。”
他似乎已经忘记他说过凶手是家里的人之类的话。井上想接下去说出事实的真相。
“实际上,我有些话想对你说──”
正想说下去的时候,突然脑中闪过一种可怕的想法,如果一说出那支原子笔是自己的东西,那大贯不就会把我当成犯人吗?那时候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。于是井上噤口不言。
所以,井上决定不说,计划把大贯灌醉之后,再取回那支笔。
深夜的道路上,几乎已经没有行人。可是,大贯仍然是前进三公尺后退两公尺的慢速度。
“还不快倒下去。”
井上等得不耐烦地发牢骚。就像应了井上所诅咒的,从街道的阴暗处,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影,手上拿个东西往大贯的头顶上一打。“碰”地一声,大贯脚步踩了两、三步就倒下去了。井上却被眼前的景像吓得愣住了。等到那个人影在大贯的口袋中找东西时,井上才回过神来。
强盗!──身为刑警的职业意识立即浮现,马上就从电线杆后面跑出来。
“喂!你在干什么?”
那个人影吓了一大跳,回头一看。井上一看清来人,也被吓了一跳。
“是你──”
“咦,是你啊!刑警先生!”
劫路强盗居然是松阪由利子。
“那么,你也觊觎那支原子笔罗?”井上不经思考地问她道。
“嗯!”由利子点点头之后,觉得不可思议地说:“「你也」……,另外还有人也想得到这支笔吗?”
“不,不是,没有那种人。”井上慌张地否定,“只是言语上的修辞!”
他们两人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,而大贯尚睡在路旁。
井上身为刑警本来应该逮捕由利子的,可是这么一来,就不得不解释自己为何要在大贯后头的理由了。而且,井上想知道由利子为什么觊觎自己的原子笔,所以,暂时先不逮捕她,听她说完理由再视情况而定。
“为什么要偷这种便宜货的原子笔呢?”井上问她说。井上模仿大贯加上了“便宜货”这种字眼。
“那是……能不能只当做在这里说的话,不要告诉警方?”
由利子和白天一样,仍然很有魅力,只是气势上稍微弱了些。
“可是,我身为刑警……”
在井上踌躇的时候,由利子突然握住他的手,靠近说:“拜托啦!我会报答你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!请你不要再向前,好吗?”
“好极了!你真是个好人!”
“可是,你要说老实话,不能骗我。”
“嗯!当然了。”由利子率真地点点头,“这支笔大概是我男朋友的。”
“你男朋友的?”井上讶异地问道。
“对啊!那个组长不是说,会用这种便宜货的大概是穷学生吗?我一听就突然想到了。”
“那么,你是有一位穷学生的男朋友了?”
“贫穷也不是那个人的罪过,只是他太用功了,没时间打工赚钱。”
“他叫做什么名字?”
由利子犹豫了一下,回答说:“叫做大津秀一。”
“大津先生的原子笔为什么会掉在杀人现场呢?”
“我没有说一定是他的呀!平时我也没注意到他用什么样的原子笔。”
“这样说是没错。可是,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他的呢?”
井上在正常的状态下,还是会问些像样的问题的。
“那是因为……昨晚他曾到过我爸爸工作的地方。”由利子回答他说。
“去做什么?”
“他去跟爸爸说想和我结婚。”
“半夜里?”
“因为我爸爸白天几乎都不在家,所以我才叫他晚上去工作室找爸爸。”
“他去了吗?”
由利子耸耸肩,说:“大概吧!实际上去了没,我不太知道。因为他要跟我父亲一对一的谈话。”
“那么,浩一郎所听到的计程车声音,是大津所搭的计程车了?”
“不是。”
“怎么说呢?”
“他不可能有钱搭计程车的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井上点头道,“这么说,你是想大津会不会因为婚事被反对,一气之下而把你父亲杀了?”
“不是!你在胡说八道!”由利子生气地说:“他才不会杀人呢!我只不过怕有个笨蛋会把他当做犯人罢了。所以才想把原子笔拿走。”
“比方说笨蛋警察?”
“对!”
井上噗哧一笑,“你真是坦白得可爱!可是,还是有必要问问大津他本人。说不定他是凶手啊!”
“嗯!我也知道。我也正想问他看看。现在就去,怎么样?”
“这种时候?”
“有啥关系!反正学生都是夜猫子的,他一定还没睡。”
“好吧!那你带路吧!”
“那位组长怎么办呢?”
井上沉思了一会儿,把他叫起来的话,不晓得他又会乱说什么。
“算了,就让他睡吧!睡觉的人最讨厌被吵醒的。”
井上独断地作了决定之后,催促由利子走出咖啡店。当然啦,付帐的人是由利子。
因为井上的钱包里就只剩下电车钱而已,怎么够付咖啡钱呢?
井上心里庆幸道:亏得那组长乱七八糟的推理,才会跑出一个叫做大津的男人。虽然是乱七八糟的推理,还是有它的好处的。
由利子叫了辆计程车。说了目的地,车子一开动,由利子就问说:“知道那辆计程车了吗?”
“咦?计程车?”
“昨晚,凶手搭的那辆计程车啊!应该调查过了吧?”
“嗯,对,当然调查过了。可是,还没找到那辆计程车。”
“车子太多了吧!”
“对啊!”
“那香烟上的口红呢?今天的科技不是说有一点点的唾液就可以分析血型吗?调查得怎么样了?”
“你知道很多嘛!”井上笑笑,一语带过。
实际上,是有做那方面的调查,可是井上却不知道结果怎么样。
担任指挥大权的大贯转来转去地,大概也忘了那档事了。
原本这件案子只是典型的感情纠纷犯罪。女人与丈夫的纠纷,说不定是为分手而起的纠纷;这么单纯的事件,大贯一个人在那儿搅和,把案子变得这么复杂。
“啊!是那一栋公寓。”由利子说道。
下了计程车,呈现在眼前的是常见到的二楼公寓。
“几号呢?”
“不知道,我们都是这儿分手。”
“有信箱,查查看就知道了。”
看过入口处一排一排的信箱名牌之后,由利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。
“奇怪!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没有他的名字啊!”
没错,井上也一起看过了,是没有叫做“大津”的人。
“记错了公寓吧?”
“开玩笑,我的记忆力很好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还是他和人家同居呢?”
“我没问过他,可是……”由利子左思右想地说。
“把管理人叫起来问问看吧!”
“这么晚了!”
“我是警察啊!”
“滥用职权!”
管理人是位老头子,他板著脸走出来。
“警察?有什么事?”
“有位叫做大津的学生住在这里,能否麻烦你告诉我们他住在哪一间房子?”
“大津?没有这个人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由利子理直气壮地说:“他是住在这里的。他是大学生,一个人住──”
“这里住的都是夫妇。”老人冷淡地说:“没有学生住在这里。”
“可是──”由利子没话可接。
“会不会最近才搬走呢?”
井上一说完,老人吃吃地笑出声。
“最近?什么时候的事呢?我在这里已做了十年喔!”
由利子表情一变,捉著井上的手臂,说:“我们走吧!”
──两人一出公寓……。
井上看了由利子一眼,当场傻住了,她正在掩面哭泣。
“怎,怎么了?”
井上还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情变化。
“风砂吹进眼睛了吗?还是肚子痛呢?”
“我,被骗了!”由利子抽搐地说著。
“咦?”
“我们都是在公寓前分手的,他都不请我进去,也不准我打电话或写信。原来是因为他没住在这栋公寓里。”
“你是说他欺骗你?”
“对呀!我笨嘛!”由利子啜泣地说:“我相信他是苦学的学生,所以我常拿钱给他。他一定是想从我这儿得到钱。大学、名字,一定都是捏造的。”
“好了、好了,冷静点。”
井上不晓得该说什么好。哭笑不得之外,主要还是因为不习惯与女性打交道。
“这先别管,回家吧!让家人太担心不好。”
“不要,我不要回家!”一说完,由利子熟练地抱住井上。
“不,不要这样子。我是刑警喔!”
“抱我嘛!”
“和案件的关系者有特别的关系的话……”
“拜托!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吧!”
“可是,这对刑警来说,仍然是不太好的……”
“搞出这种事,老板不知要怎么说呢?”井上说道。
“要处罚的话,我来担当好了。”
“不行,那会造成困扰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们两个都有错啊!要处罚的话,我也有一份啊!”
两人躺在床上谈话。
两人找的是最近的旅馆。
“你真是个正经的人!”由利子笑著说,“那一位也真是一丝一苟,严厉得要死。”
“对不起!”
“咦,算了!还满好玩的。”
“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井上腼腆地搔搔头,“事实上,我没带钱。”
“是我引诱你的,我来付,不要担心。”由利子笑著吻井上,“要不要冲个澡?”
“好啊!”
说做就做的井上,就从床上起来进入浴室。冲个热澡,整个人都出汗。一出来,就看到由利子全裸地站在镜子前梳头。
井上急忙把眼光移开──不,正确地说的话,只把脸转开,而眼睛仍注视著由利子的背后。
“嗯,我想,”井上想把话题扯回案子上头,“大津秀一大概昨晚没来吧?”
“不要再说那个人的事!”由利子尖叫地说,“下次他再打电话来的话,还是跟他见面,然后再把他推进池塘里。”
“女人好可怕!”
“当然罗!这样你才晓得背弃女人,会发生怎样的事。”
“你不知道来你父亲工作室的女人是谁吗?”
“嗯,我爸的女朋友太多了。”她想了一会儿,“最近,新交上的一个好像叫做千草真弓。”
“千草真弓?”井上对这名字似乎很熟悉,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名字。
“是个演员啊!常出现在电视连续剧上。”
“啊!想起来了,我见过她。”
“那个人有一次担任电视节目的司仪,我爸爸以客人身分出席,然后就认识了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她还很年轻吧?”
“才二十七、八岁吧!她正是我爸爸喜欢的那种类型。”
“有没有听说他们最近相处得不太好之类的话呢?”
“不知道。我爸是没定性的,不会跟一个女人长期交往下去的,所以他很会挑选分手的时机。而且,几乎每一次都是心平气和地分手,没有发生过后遗症。”
“你是说这次跟往常不一样?”
“有那么一点感觉就是了。”由利子说完就进浴室洗澡去了。
井上打个大哈欠之后,用手捏自己的脸颊,想证实自己是不是在做梦。
“痛,痛……”原来不是梦。
“可是,身为刑警的人……”井上坐在床上陷入沉思。
第三章“组长,身体状况还好吧?”井上一进入病房,马上开口问道。
大贯人躺在床上,头上夸张地包了绷带。
“是你啊!”
“气色还不错嘛!”
“受伤的人不是你啦!尽说些风凉话!”大贯一脸不高兴地说著,“调查得怎样了?”
“有线索了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犯人大概是千草真弓。她是松阪最新的爱人,可是最近松阪冷淡了她,两人之间似乎相处得不太好。案子发生的那一天,两人在餐厅发生口角,有目击者。在案发的时间内,千草真弓没有不在场证明,残留在烟灰缸上的香烟口红痕迹,好像也是千草真弓的。”
托大贯入院之福,调查才得以很顺利地进行。可是,本性善良的井上却没有说出口。
大贯沈著脸听著井上的报告,井上说完之后,他开口说:“你是个笨蛋吗?”
“啊?”
“不用说也知道啊!”
“怎么说?”
“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!”
“哪一点?”
“偷袭我的这一件事!”大贯生气地吼叫,结果引起头痛,痛得他猛按头喊:“痛,痛,……”
其实医生早就说过不用再包绷带了,搞不懂他为什么还是坚持要包绷带。
“可是,组长──”
“你知道吗?凶手想杀我!换句话说,凶手知道我已掌握真相的线索。”
“可是,他没有杀你的理由啊?”
“只为了偷一支便宜货的原子笔,用得著拿铁器来打我头吗?!分明他有杀人的意图嘛!”
井上拚命地忍住不笑出声。大贯所说的“铁器”,实际上只不过是一条法国面包而已。
“那个叫做千草还是什么草的人绝对不是凶手。因为她不知道我的推理。”
“说不定偷袭组长的人和杀人犯不是同一个人呢?”
“胡说八道!世界上有那种把人打昏了,不偷钱包只偷一支便宜的原子笔的家伙吗?”
井上一听,心中咋舌不已。早知道当时连钱包一起拿走好了,省得他现在还大作文章。
“那支笔一定是凶手的东西。”大贯懊恼地说著:“指纹出来了没有?”
“出来了,可是,都与那一家族或有关系的人不一样。”
当然不一样了。也不可能有把那指纹拿来与井上的指纹核对的道理。
“可是,凶手知道我带著那支笔。照理说,凶手应该是家族里面的某一个人。
井上不禁哑然!
“组长!前些日子,您不是说凶手是外面的人吗?”
大贯有点窘迫,无言以对。可是,他又马上恢复傲慢的态度:“这就是你不行的地方!”
“有什么不对吗?”
“那只是让凶手安心的手段啊!”
井上愕然得说不出话来。反正,他总是有理说。
“那么,今后的搜查方向是……”
“他太太叫什么来著?”
“笑子。”
“对了!调查她及儿子、女儿有没有杀死松阪的动机?”
“都已经调查过了。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
井上就将从由利子那儿打听来的事情、笑子的爱人、浩一郎需要一笔钱等事告诉他。
“嗯!做得不错。那女儿呢?”
“由利子不会杀人的,”井上信心十足地说:“我可以保证!”
“你又不是第一次保证了!”大贯不客气地回他一句,“──算了,先调查那笑子的爱人的不在场证明吧!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……”大贯挣扎著起床:“我跟你去好了。”
“组长,不行啦!”井上慌张地阻止他:“你要安静地休养,要不然伤口会恶化的。”
井上想让大贯再躺回床上睡觉。若是大贯一跟来,不知道又要演变成怎样的案件。
“不,不行!”大贯是人家愈阻挡他愈要做的人,“我负有神圣任务的。”
井上看这情形是挡也挡不了了,就站在一旁,冷眼地看他换穿衣服。
“就是这里!”井上看著崭新的门牌,说:“他叫做河村敏男。好像是刚搬过来的样子。”
河村住的这栋公寓是刚刚完成的建筑物,大贯嗤之以鼻地说:“一定是松阪的太太买给他的。”
井上按下电铃,过了一会儿,传来男人的声音:“来了!”
门一打开,伸出一张肮脏的胡须掩盖了下半部的脸,来人相当地魁梧。他目光锐利地注视著井上及大贯说:“若是推销物品,抱歉!我不买。”
一说完就想关上门,大贯看他如此模样,心中一火,大吼道:“我们是警察!”
河村敏男一愣,随即回过神来请他俩进去,一入室内,大贯劈头就问:“这间房子是松阪太太买给你的吧!”
“对呀!”河村很爽朗地回答:“这间公寓是松阪太太给我的礼物。”
大贯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情,一边看杂乱无章的室内,一边问说:“你靠什么吃饭?”
“我是画家!”
“可是,我没看到画啊?!”
“我的作品不多,没有灵感是不画的。”
“卖得出去吗?”
河村矫饰地说:“天才是不被那时代所评价的!”
哇!好哪!他和组长真有得斗!井上在内心窃笑著。
“天才不被评价是没错,可是,没被评价的不一定全是天才吧!”
难得大贯能说出如此漂亮的讽刺话。河村满脸通红地说:“你是专程来讽刺我的吗?”
“松阪被杀那一晚,你在哪里?”
河村听完这句问话,神情慌张失措,可是,又马上笑了笑说:“你怀疑是我干的吗?”
“那一晚你在哪里?”
“我不太记得了。──嗯,大概是在酒吧里喝酒吧!”
“在哪一家?”
大贯一边问,顺便对井上点一点头,说:“记一下!”井上马上拿出笔记本来,才记起手头上仍然是没笔,腼腆地对河村说:“抱歉,能不能借支笔?”
“当然可以啊!”河村满脸意外地去拿来一支笔,“这个可以吗?”
他拿了一支K金钢笔给井上。井上一接过那支笔,觉得很面熟,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,一边回想一边记下河村所说的那家酒吧。
“怀疑我是凶手吗?”河村虽然不在乎地问著,可是眼睛却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。
“和松阪太太有很深的交情吧?”
“那是……反正她先生也不在意吧!他自己也是乱搞得很。”
“可是,他却没有离婚的意思。松阪太太不是为这件事很著急吗?”
河村苦笑著说:“是她自己一厢情愿,我倒没那种意思。”
“为什么不想和她结婚呢?”
“她是很照顾我,我也从她那儿得到不少好处。比方说这栋公寓也是她买给我的,可是,若是要跟她结婚的话,那就免谈了。”
“嗯,那就打算跟她分手了?”
“没有。只不过拒绝和她结婚罢了!”
“什么时候拒绝的?”
“两、三天前吧!她也了解,搞个什么结婚的,对彼此都太麻烦,也都约束了彼此嘛!”
井上无法了解河村说话的含意。
一走出河村的公寓,大贯若有所感地说:“他说得也对!和那种中年女性谈恋爱,还真费周章呢!”
“那位太太会就此罢手吗?”
“说不定会杀掉这家伙呢!”
“那么,要不要派人保护他呢?!”
“管他的!那种吃软饭的家伙被杀了也没关系!”这种话不像是出自警官口中的话。
“不过,还是先查查他的不在场证明吧!”
“现在就去酒吧吗?”
“现在去太早了。哪有这么早营业的!”
“那么,现在要做什么?”
“我们去见见松阪的儿子浩一郎吧!”
难得大贯有这么清醒的时候。
“我母亲正好外出,”一副吊儿郎当样的浩一郎坐在沙发上说:“有什么事吗?”
“有点事想请教你!”
“我?”浩一郎一副怀疑的神情,“可是,凶手不是知道了吗?不是那个叫做千草真弓的女演员?”
大贯觉得不可思议地问他说:“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?”
“由利子说的啊!”
井上紧张地悄悄擦拭额头上的汗。他对由利子所说的事已传到浩一郎的口中了。
“是这样啊?──可是,还没有正式认定她是凶手啊!”
“是吗?”一副谁是凶手都无所谓的语气。
“你使人家大肚子的女孩子叫做什么名字?”
浩一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地,整个脸胀得通红。
“可恶!一定是由利子说的!”
他似乎不善于撒谎的样子。
“说吧!”
“有关系吗?这和那案子又扯上什么关系了?”
他问得没错。可是,大贯断然地说:“有没有关系是由警察来决定的。能否请你说出她的名字呢?”
语气虽然客气,却带有威胁的成分在。这时候的大贯说他是刑警,倒不如说是流氓还来得贴切些。
“花尺……美香。”
“孩子已经打掉了吗?”
浩一郎沈默不语地点头。
“钱从哪儿来的?”
“借来的。”
“跟谁借的?”
“由利子。她很节俭,存了一笔钱。利息还满高的。”
“曾经和父亲讨论过这件事吗?”
浩一郎爽快地点头。“有。可是,我没有杀他。”
“就在那一天晚上吗?”
浩一郎稍稍犹豫了一下,过不久就一副认命的表情,耸耸肩说:“我爸爸去工作室之后,过一会儿我也过去了。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吧!”
“然后呢?”
“我就对他说美香有孩子的事,请他借我一笔手术费啊!我想他自己在女人这方面满行的,应该会借我才对。”
“可是他不肯借你?”
“嗯。他说,和女孩子玩玩可以,可是搞出孩子来是你自己倒楣,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!他这么说,我也很生气──”
“就杀了他?”
“没有!”浩一郎慌张地从沙发站起来:“有和他吵嘴……可是……我没有杀他……”
“吵完架之后呢?”
“我就回房间了!我还能去哪里啊!”
“嗯!可是还是令人难以相信!”
“是真的嘛!”
“那时候,你父亲有没有说了什么话?比方说谁要来之类的?”
“嗯……有,说了一句:「我在等女朋友,你可以走了。」”
“没说女朋友的名字吗?”
“没有。我也没那个兴趣问。”
浩一郎又回复为那个没有精神、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了。
“我真服了他!”大贯一走出松阪家就感叹地说道:“世风日下,现在的年轻人太乱来了。”
“他看起来不太像会撒谎的样子!”
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大贯又在发挥他那独一无二的别扭脾气。井上心想这下子又惨了,不过为时已晚矣!
“你要好好记住!对每一个人、每一件事的细节都要带著怀疑的眼光去看它。这就是身为刑警这种行业最辛苦的地方!”
井上心中不平地说:你不这样做是不会快乐的!抱怨归抱怨,他还是叹气地说:“那么是否要再去调查那叫美香的人呢?”
又增加了一件麻烦事!
“嗯!──等等!”
大贯陷入沈思。井上心脏紧缩不已,他这次不晓得又想到什么了。
“对啦!如果没错的话,那就真相大白了!”
“什么?”
“那个叫做美香的肚子里的孩子,如果不是浩一郎的……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?”
“那么,是谁的呢?”
“松阪的啊!老爸的孩子啊!”
“不可能的啦!您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呢?”
“这可说不一定喔!”大贯又发表他自己的理论:“这么一来,就可以解释浩一郎一生气就把父亲杀掉了。”
“可是,组长……”井上忍耐不住地说:“目前已有一条线索看出千草真弓涉嫌,从那条线索去调查,如果调查不出结果的话,再从别的方面下手,好不好?如果像这样瞎子摸象乱猜测的话,千草真弓是否是凶手似乎不重要了嘛!”
井上这一番道理,对大贯来说是不具任何意义的。
“你照你自己所说的去做好了!”大贯一口回绝他的提议:“喂!叫计程车!我们去那家酒吧看看。”
河村所说的那家酒吧距离松阪家搭车只不过十分钟的路程。
老板娘大约四十岁左右,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。她认识河村。
“发生案件的那一天晚上啊?河村先生是在这边喝酒的。”
“几点到几点呢?”为了过滤凶嫌,大贯只好无聊地问著。
“嗯,跟往常一样,从十一点喝到深夜三点吧!”
“死亡推定时间是一点至两点之间,这么一来,河村是有不在场证明了!”井上安心地说道,这样就少一个涉嫌者了。
“这当中有没有离开过?”
“只上过洗手间,没有离开这里过。”
“是吗?”
这下子大贯似乎也得死心了。可是,就在这个节骨眼上,老板娘又多嘴说了一句话。
“里头有楼梯可以通到外面!”
“楼梯?通往哪儿的楼梯呢?”
“来我们这儿好像非搭计程车不可,其实,我们就在松阪先生家的正下方呢!”
“正下方?”
“对啊!他那儿是高台地方,从他那地方就可以看到我这儿了。”
“有楼梯可以通往那儿吗?”
“有是有,可是很陡,都没有人在用了。”
“你带路吧!”
“请往这边走。”
店内的洗手间旁边有个后门,从那儿一出去,呈现在眼前的像是峭立的悬崖。当然不是个天然悬崖,只不过是开发山坡住宅区所造成的陡峭坡地而已。从下头往上看,的确可以看得到住家。
老板娘指著上头的一栋建筑物说:“这一栋就是松阪先生的家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楼梯呢?”井上不解地问道。因为这狭窄陡峭的楼梯就像是附在悬壁上似的,走起来太危险了。
“以前,公车只行驶到下面的马路上,对住在上面的人就很不方便,所以才造了这楼梯当作捷径。可是现在公车也开到上头去了,这楼梯就很少有人使用了。偶尔只有那些深夜晚归的人才会走。可是走这楼梯也很累人的,太陡了!”
走起来的确很累人。阶梯不算少,要一口气走到最上头是不可能的,中途一定得休息喘口气才行。
“嗯!可是从这儿爬到最上头再回来的话,会像是刚上过洗手间的神情吗?”大贯自言自语地,突然看了井上一眼,说:“喂,你做做看!”
“啊?做什么?”
“假设河村从这儿到松阪家杀人的话,他会花多少时间?你示范一下看看。”
井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说:“走,走这楼梯到上面,然后再……?”
“是吗?”
井上连深呼吸尚未做完,大贯又加上了一句:“用跑的,而且尽量地赶快赶回来!”
“嗯!”大贯捧著一大杯啤酒,满足地点头。可是,那种满足的神情不像是只因为有了这一大杯啤酒。
“怎么样?河村有可能受笑子之托而将松阪杀死。照这种往返的时间看来,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明确。笑子当然有杀丈夫的动机,浩一郎也一样,自己的爱人被父亲染指而兴起报复的念头。可是,谁是凶手呢?”
他好像在玩猜谜游戏似地。
“可是……组长……”井上一边喘气一边说著:“如果……河村是凶手……的话……
他……可以参加……奥林匹克……了!“井上断断续续地说完,看来爬那楼梯上去再下来的确不简单。
“什么!理论上的推理会乎逻辑就可以了。”大贯独断地说著:“可是,还有一点遗憾。”
“是什么?”
“那个由利子小姐也应该有某些动机才对。”
“由利子小姐──她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。”井上一脸郑重地替她辩解。
“你懂什么?喂!拿个可以写的过来。”
“啊!”井上往口袋里一找,“啊!没带在身边。”
“什么!你真散漫!”自己没带却佯装不知。“老板娘,借一支笔,好吗?”
“好的!”
老板娘拿来一支普通的原子笔。
井上突然想起河村的那一支K金纲笔,觉得那支K金钢笔跟那个家伙不太相配。一支K金钢笔!自己也好想有一支K金钢笔,可是……。
井上想拿起桌上的水喝时,突然一个情景闪过脑海:“K金钢笔……。对了!”
由利子也有一支同样的K金钢笔!
河村有一支和她相同的K金钢笔。这会是偶然吗?
有一支K金钢笔当然不是很稀罕,可是河村手上的那支笔会不会是由利子的呢?
如果真是如此的话,那由利子和河村又是什么关系呢?
就在这时候,突然有“哔──哔──”的响声出现,井上才回过神来,慌忙地按下呼叫器。
“那是什么?”
“电话呼叫器。能不能借一下电话?”
“可以啊!”
“我是井上。──是的,组长也在这儿。──啊?现在……在休息,有事吗?──什么?是谁?”井上提高八度音喊著:“知道了!马上赶往现场──啊!我们就在这附近啊。”
井上挂掉电话往大贯的方向走去。大贯慌忙地开始喝酒,中途走掉,不喝完太浪费了。
“什么事?”
“杀人!”
“杀人?在哪儿?”
“在松阪家的后面……”
“就在这附近罗?”
“要我们马上过去。”
“可是,我们正在忙松阪的杀人事件啊!”大贯发出牢骚之声,“喂!松阪家又有谁被杀了是不是?”
“不是,不是松阪家的人。”
“是谁啊?”
“调查松阪被杀现场的白井刑警!”
第四章松阪家的后面有一小片空地,好像要建房子似的,已打上地桩,周围也已围上铁丝网。可是,铁丝网早已面目全非,大概是小孩子的恶作剧,将铁丝网弄坏,得以自由出入到里头去玩。
当大贯及井上飞奔而至的时候──飞奔而至是稍稍夸张了些,是搭计程车赶来的。
到达时巡逻车及救护车已停在那儿,周围也围了些看热闹的人在叽叽喳喳的。
“喂!尸体在哪里?”
“大概在那边吧!”井上指著空地里堆积著木材的地方说道。因为有几位像是刑警的人站在那儿。
“我们是总局的人!”井上对著他们说道。
有位刑警转过头来,他曾在松阪被杀现场调查过,所以认识大贯和井上,一见他们来了,马上说:“啊!抱歉,还麻烦你们走一趟!”
“白井先生是你们那边的刑警吧!上一次调查松阪被杀的案子,他也在场。”
那位刑警点点头说道:“是的,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,他是位好前辈。”
白井仰卧在地上,眼睛睁开,嘴巴也稍微张开,一副很惊讶的表情,脸上没有半丝恐怖或痛苦的神情。
胸膛一片血红。
那位刑警说:“好像是刺伤致死,可是现场周围找不到凶器。”
大贯注视著尸体,然后蹲下来搜查死者的口袋。
“嗯?”
他皱著眉头,从内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,信封上也染上了血迹。
井上靠过去问道:“是什么东西?”
“这是……”井上也愣住了!──是大钞!
“大概有一百万喔!”大贯猜测道。
“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
大贯沉思了一会儿,突然快速地瞄了瞄周围一眼,其他的刑警不知在忙什么地走来走去,都没注意到他们两人。大贯一缩手,将那信封放进自己上衣的口袋内,井上吃惊地说:“组长!你在干什么?”
“嘘!安静点!”大贯瞪了井上一眼,“交给我来办就是了!”
“可是,那笔钱是──”
“这件事只有天知、你知、我知而已。知不知道?”
“不!不能这么做!”
“你指什么?”
“那样子的话,算是侵占金钱啊!”
“笨蛋!你以为我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?”
“可是──”
“来这儿!”大贯捉著井上的手腕离开尸体横躺著的地方。
“喂!你晓得这钱是什么钱吗?”
“嗯……”井上左思右想地说:“大概不是上司给的薪水吧!一定是额外赚来的。”
“没错!白井一定知道某些事!”
“某些事?”
“杀死松阪的线索啊!他一定知道凶手是谁。”
“那他为什么不说呢?”
“为了钱啊!他一定向凶手勒索了。”
“什么?!”
“不要那么大声!”大贯比他更大声地说道。
“白井先生会做出那种事?”
“所以才会来这个地方啊!将凶手叫出来说:”如果要我不说的话,拿一百万来!‘“
“凶手就拿一百万来了?”
“然后交给白井。白井就很高兴地将那信封放进口袋里,凶手趁他不注意时刺死他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井上觉得大贯的推理,只有这一次像话。“真是不像样的刑警!”
“可是,这件事绝对不能公开发表。”
“怎么说呢?”
“这种事被大众知道了,一定会影响到警察的形象和威信。一发表的话,杂志、报纸一定都会发表文章攻击我们的。”
“那我们要怎么做呢?”
“只有湮灭证据才行。就把白井当做是调查案子,因公殉职就好了。”
井上还是无法赞成他的做法。“组长的心情我了解,可是……。”
“怎么样?”
“可是,隐瞒这件事情还是不太好吧!”
“我不会隐瞒这件事的,还是会向上级报告的。”
“可是,警官也是人啊!有时候还是会犯错的。我觉得要有觉悟接受批评,然后发表──”
井上看大贯一直瞪著他,这才死心地闭口不言。
“交给我来办!懂了没?”
“是!”井上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。他拿大贯没辙。只好先将这件事搁下不管,将箭头转向杀人事件上。
“会在这种地方碰面,看来凶手是松阪家的人罗!”
“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?”大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。
“可是……”井上不解地问道:“白井先生究竟知道什么事呢?”
“我怎么会知道呢?”难得大贯会这么坦率地回答。
“如果我们跟在旁边的话,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!”
“这就是你还太嫩的地方。你要把眼睛睁大去搜查才行!”大贯傲慢地教训著井上。
“反正,还是有必要去见见松阪家的人。”
“没错!我要让凶手措手不及,露出狐狸尾巴来!”大贯眼中流露出快乐的光芒。
“我要控告你!我绝不容许你这样侮辱我!”松阪笑子气呼呼地吼叫著。
大贯慌张地安抚她说:“太太,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嘛!沉著些!”
“把我当成凶手!我要告你诽谤名誉!”
“我并没有那样说──”
井上忍住笑意看著大贯如何安抚笑子。突然注意到由利子在对他使眼色。
他走到走廊下,等了一会儿,由利子也出来了。
“你的组长真有一套!”
“他就是那种人。”井上笑著说。
“可是,好恐怖喔!”由利子一本正经地说:“那位叫白井的刑警真的是被我们家里的谁杀掉的吗?”
“嗯!也不是这么说啦!”
“上一次满愉快的。”由利子微笑地说:“我想再见你一次!”说著就将两手围上井上的脖子。
“可是,还是不太好吧!我身为刑警而发生那种事情──”
“真固执!可是,你就是这一点可爱!”
一说完,就将嘴唇凑了上去,不让井上再往下说。井上心想,只是接吻这种程度,在职业道德上应该还可以允许吧!所以他也没拒绝由利子的亲吻。
“今晚可以见面吗?”由利子在他耳旁细语。
“那可不好吧!”
“那时候已经下班了吧!”
“是没错,可是……”
“那就在上一次的旅馆见面。嗯,好不好嘛?”
由利子那娇媚的笑脸有著无比的魔力。可以与上司的命令相抗衡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井上投降地点头,“哦,对了!”
“什么?”
“那支笔还在吗?”
“干嘛?”
“不是那支笔,是上一次跟你借的那支K金钢笔还在吗?”
“啊!那支笔啊?给人了,怎么突然问起那支笔呢?”
“啊,没有什么,随便问问而已……”井上暧昧地回答。──河村手上的那支笔果真是由利子的。
可是,即使是这样,也没有什么不对啊!井上自问自答,求个心安。
井上回到客厅,看见大贯还在安抚笑子。
“请不要生这么大的气。绝不是要把你当作凶手──”
“可是,现在你不是这么说的吗?”
“所以,才向你道歉,请不要再生气。”
看来大贯也敌不过女性的歇斯底里症。
隔天早上,井上一边打呵久一边上班。昨晚──太棒了。
上一次是因为知道被那叫做大津的人骗了,在冲动之下委身于我。可是这次不一样!
井上充满自信地想著。
“您早!”井上向大贯打个招呼,大贯只是哼的一声,算是回答吧!
“怎么了?”
大贯怏怏不乐地回答说:“还能怎样!还不是那个老太婆干的好事!她居然到上司那儿告我一状。真他妈的!”
“松阪笑子?”
“是呀!她说没有证据就把她当作凶手看待之类的话,托她之福,我被严重警告。”
“那真遗憾了!”
“你去她们家走一趟。”
“干什么?”
“替我去道歉!”
“我不要做那种事!”
“这是命令!去吧!”
一听到“命令”两字出口,井上不由得叹气。
“知道了!”
念头一转,说不定可以见到由利子也不一定……井上搭计程车前往松阪家,大概是昨晚长时间裸露,有点受到风寒,想流鼻涕。就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擤鼻子。
“嗯?”
手帕上有血。流鼻血了吗?──可是,又没有。手帕上的血是一滴一滴的,而且早就乾凝了。
井上把装著手帕的口袋翻过来一看,口袋底一片凝固的血迹。他愣然不已,过不久,他整个脸上发红……
“咦,你怎么来了?有事吗?”
前来开门的是由利子。
“能不能出来一下?”
“可以啊!反正今天我也不想去学校,等我一下。”
两、三分钟之后,由利子换了件衣服出来。
“要去哪里?”
“坐上去再说。”
井上把由利子推进在等候的计程车内,等他自己也落座之后才对她说:“去大津秀一的公寓。”
“什么?”由利子睁大著眼,“你在胡说什么?他──”
“我知道他不在哪儿。可是,我需要走一趟那间公寓,请你带路,好吗?”
由利子不可思议地看著井上。不过,既然他这么说了,也只好带他去罗。由利子耸耸肩告诉司机目的地。等计程车行驶到目的地的附近时,由利子看著窗外说:“嗯……
应该是在这一带。是那一栋吗?……不对!“
她摇摇头说:“这一带相似的公寓太多了,我搞不清楚是哪一栋了。”
“上一次你就知道,而且又是在晚上。”
“那是……”由利子无话可对。
井上对司机说:“请靠边停。”
下了计程车,两人在路旁沉默地站了一会儿,最后井上开口说:“根本就没有大津秀一这个人,对不对?那间公寓也只是随便选的。反正根本就没大津秀一这个人,随便一栋公寓都可以。凑巧你知道这一带公寓很多,所以才带我来,对不对?”
“有个朋友住在这里,我来过几次。”
“可是特地选好的公寓,要再找一次却找不到,这太说不过去了吧!”井上说到这里,把口袋翻过来给她看,“你看,有血迹!”
由利子心头一惊。
井上见她不语,继续以沉重的语气说:“当我发现这个的时候,才了解那白井刑警知道了些什么。在我跟你亲吻的时候,白井闯了进来,就在那时候,他看到你在我的口袋里放进东西。”
由利子仍然沉默地低著头。
“是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。可是,在你还没有处置掉那凶器时,警察就进来搜查房子了。所以你只好把凶器藏在身边,可是若是要检查身体的话,那就会露出马脚,所以你就想出一个办法,如果可以的话,把凶器放进一个笨蛋刑警的口袋内。”
由利子抬起头欲言又止,又低下了头。
“所以才抱住我。很技巧地将凶器放进我的口袋,然后要在我尚未注意到口袋的时候拿回凶器处置掉。所以,你就跟在我后头。很不凑巧,我有我的理由而跟在大贯组长的后头,你跟得很不耐烦了,就跑出来殴打组长,偷那支原子笔作理由,然后制造一个假爱人。不管怎样,一定要将我口袋内的凶器拿回去就对了。你又怕直接诱惑我的话,会引起我的疑心,所以就编造一个故事,假装被爱人骗了,在受骗的刺激下而委身于我。
然后,在旅馆的房间里,趁我在冲浴的时候,将那凶器取回丢弃掉。到底你使用的凶器是什么?“
“锥子。我将把柄拿掉而可以把锥子握在手中。”
“就像小型锥子一样──白井刑警向你勒索一百万,你也用锥子把他杀掉罗?然后再重复演戏,为了将凶器处置掉,在走廊抱住我,把凶器放进我口袋,然后在旅馆取回它。可是,很不凑巧这次沾在锥子上的血迹沾在我口袋里。”
“上一次是用冰擦掉。这一次的锥子较大,无法洗掉。”
井上沉默地看著由利子一会儿。“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呢?”
“我想和河村结婚。我知道他是妈妈的爱人,可是那没关系,我知道他也只是为了钱才跟妈妈在一起,而且他也打算跟妈妈分手。可是,我爸爸他……”
“他不赞成?”
由利子犹豫了一会儿,说:“他想染指河村!”
井上困惑地问:“什么意思呢?”
“我爸是同性恋者!”
“怎么会呢!”
“是真的嘛!他偶尔会搞女性关系,可是最近都是找男的。邀请女人吃饭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。”
这么说来,像河村那种男人说不定也是同性恋者之一罗!
“那么,那天晚上……”
“我爸把河村叫过去,说要谈论我跟他的婚事,可是我仍然不放心,就偷偷地先藏在工作房的寝室里,想偷听他们的谈话。果然不出我所料,爸爸想对河村……”
“所以,你就生气了!”
“是的。我就冲出去拿起桌上的锥子,对著父亲刺过去。──然后我叫河村快点回去,我留下来收拾现场,安排成像有女人来过的样子,千草真弓的口红凑巧跟我的一样,所以就想拿她当替死鬼。”
“可是,河村有不在场的证明,那怎么解释呢?”
“我们付钱给那老板娘叫她做假证明的。他好像跟那老板娘也有交情的样子。”
“现在还是爱他吗?”
由利子静静地摇著头。
“当我发觉自己杀死了父亲之后,脑子突然清醒过来。那种人只不过是靠著女人吃软饭而已,而我却为了那种男人……杀死了两个人,我真的很笨!”由利子对井上微笑地说:“不铐手铐吗?”
井上咽了口水说:“最好是你去自首,说不定可以减轻刑罚。”
由利子摇摇头说:“一个人上警局去被逮捕很不是滋味。可是,若是被你逮捕的话,我心甘情愿。”
井上心痛地叹气道:“走吧!”
“有点精神好不好?好像是你被逮捕似地。”由利子笑著对他说。
“我说得没错吧!”大贯满脸得意地摇晃著椅子,“凶手一定是那家族的人,我早就觉得那女孩子怪怪的罗!”
井上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仔细想想,如果照平常的方法来调查松阪被杀案件的话,说不定由利子就巧妙地逃脱过这罪嫌。就是因为大贯无理地搜查住家,使得由利子走投无路,自己留下线索。
这么看来,大贯乱七八糟的推理还有它想不到的功用呢!
可是,若没有他那乱七八糟的推理,由利子也不会去杀第二个人。──已经到这种地步了,再来说“可是”、“如果”也是挽回不了任何事了。
“喂!井上!”一位同事走到他旁边,“松阪由利子的口供已经问完了,可是她说曾交给白井一百万圆,我们在现场却没有发现啊!”
井上看了大贯一眼,大贯连忙大声地说,“啊!对了!事情太多忙得都给忘记了!”
一边虚张声势地说,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信封放在桌上说,“就是这个!”
井上觉得大贯想故意地隐藏那笔钱,不,不是故意,而是绝对存了坏心!
“怎么了?井上!脸色不太好喔!胃痛吗?”
“没有啊!”
“刑警这行业啊,本来就是多操心的职业!”大贯悠哉地吐著烟雾说:“可是,你也做得满愉快的嘛!”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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